第26章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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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026
【第二十六章】
春梔扭頭朝門外看, 就見一行四人朝裏走來，春梔如臨大敵，冷臉退到葉青梧身旁守著。
瞧著越來越近的幾人, 葉青梧端著茶杯，慢慢喝茶。
幾人走進門來，嚴景知溫和開口：“青兒。”
“來了。”葉青梧點了點頭, 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起身給他還禮，也沒有給嚴老夫人行禮請安。
嚴老夫人還是頭一回被葉青梧如此冷待，當即拉長了臉, 手中拐杖重重往地上頓了一下, 習慣性開口就要訓斥。
嚴景知察覺, 扶著她手臂的手微微用力, 嚴老太太想起此行目的，及時把話咽了回去，心中有氣，臉色鐵青。
葉青梧打定主意和離，面對即將成為陌生人的一家人，連面子功夫都不再做, 更不想與之虛偽客套，她放下茶杯，直接問：“不知幾位為何而來？”
嚴景知看了一眼嚴老夫人三人，說：“青兒, 母親，她們有話和你說。”
葉青梧毫不意外：“洗耳恭聽。”
嚴老太太上前一步, 開口之前, 看向春梔，語氣不耐：“你先出去。”
知道自家姑娘已經對嚴府徹底死心, 春梔也懶得像平日那般虛與委蛇，見嚴老太太竟然越過葉青梧來命令她，她翻了個白眼，全當沒聽見，理都沒理。
嚴老夫人更氣，看向葉青梧，語氣仍舊和以往一樣，帶著些命令：“讓你這丫鬟先下去。”
葉青梧沒有順她的意，八風不動坐著：“春梔從小在我身邊，我這裏沒有什麽話是她不能聽的。”
嚴老夫人當面被駁，心中怒氣攀升，拐杖往地上一杵，張嘴就要訓斥。
嚴景知指了指地上亂糟糟的一團，低聲提醒：“母親，這是昨日淑婷帶人來鬧的，青梧心中有氣也正常。”
嚴老夫人進門時便瞧見了，此刻再瞧，只覺糟心。
沈默片刻，緩和了些語氣：“青梧啊，你讓丫鬟下去，母親有些體己話和你說，不好叫外人聽了去。”
葉青梧神色淡淡：“我說了，在我這裏，春梔不是外人，嚴老夫人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一聽葉青梧連母親都不喊了，嚴老夫人和嚴淑婷母女當即對視一眼，心中都氣得不輕。
二人心中暗自腹誹，這葉青梧仗著自己妹妹攀上皇家，和她們擺起譜來了。
雖說她妹妹和宸王訂了婚，可成安侯還是那個成安侯，有個那樣的爹，以前她是個姑娘婚事都艱難，如今若是真的和離，往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嚴家這樣的親事。
此刻裝腔作勢，以和離為要挾，逼得她們來她面前低頭，又哪裏是真的想和離，無非是想把她們拿捏住。
往後她在嚴家的日子還長著，且看著吧。
馮清琬站在嚴老夫人身後，偷偷擡眼打量一下葉青梧，心中暗喜。
這葉青梧往日在老夫人面前那般恭順，如今卻作勢拿喬，在老夫人面前猖狂起來。如此不知見好就收，當眾將老夫人的臉面踩在腳下，徹底將婆媳關系鬧僵。
誰人不知，嚴景知最是孝順母親，如此一來，這葉青梧怕是要徹底失了嚴景知的心。她又一直沒有為嚴家生育子女，這女人怕不是在作死。
三個女人各懷鬼胎。
唯獨嚴景知，看到葉青梧那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樣，心中涼了半截。
他意識到，青兒是真的要同他和離。
見嚴老夫人為了個丫鬟在這兜圈子，嚴景知道，以嚴老夫人的性子，又是婆母身份，讓她在兒媳面前低頭，怕是沒那麽容易。
他思忖片刻，決定自己先開這個口。
他松開扶著嚴老夫人手臂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到了葉青梧面前，拱手一揖：“青兒，今日我陪母親前來，是來和你賠不是的，嚴家以前虧待了你，還望青兒原諒則個。”
說罷目光淩厲看向嚴淑婷和馮清琬，示意她們在嚴老夫人前面開口。
兩人收到眼神警告，雖心中不情不願，可形勢比人強，二人也不得不上前兩步，朝著葉青梧屈膝施禮。
“淑婷錯了，還請嫂嫂念在我年幼無知，原諒我以前的無禮。”
“夫人，清琬往日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計較。”
葉青梧當然知道這些人興師動眾來做什麽，無非是得知茉兒與宸王的婚事，來向她低頭來了。
可惜，她不稀罕。
她沒有搭理兩個假惺惺的人，擡頭看著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語氣疏離：“嚴景知，我只問一句，為何是今日來同我說這樣的話，而不是昨日？”
嚴景知語塞，久久答不上話來。
葉青梧視線挪動，看向嚴老夫人三人：“你們呢？若不是今日，而是昨日，嚴景知讓你們來給我賠禮道歉，你們可會來？”
三人心虛，不敢和她對視。
葉青梧輕輕笑了下：“好，既然你們不肯說，那我來說給你們聽。”
“昨日，在你們眼中，我葉青梧還是那個妹妹被退婚，父親不頂用，無依無靠的落魄世家女，不管你們怎麽欺辱我，我都不能將你們怎樣。”
“而今日，我葉青梧背後有未來宸王妃這個妹妹做靠山，所以你們怕了，怕我向我妹妹告狀，我妹妹會帶著宸王來替我討公道，所以才屈尊降貴，向我這個你們壓根就瞧不上的人來低頭認錯。”
“可你們捫心自問，你們當真認為自己錯了嗎？”葉青梧的目光從地上三個女人的臉上掃過，她們無人和她對視。
她便接著說：“你們在心裏，指不定在怎麽罵我，盤算著日後怎麽將今日丟的臉找回去。期盼著日後哪天我再次落魄，你們好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自從我嫁入嚴家起，你們從來沒有拿我當葉青梧這個人來對待，只是看著我背後的權勢，若我失勢，你們就將我踩在腳下，若我得勢，你們就如今日這般惺惺作態。”
“如果你們是我，你們可會接受你們自己這樣虛偽的道歉？”
心中所想被毫不留情戳穿，三人皆是大驚失色，下意識往後退了退，重新打量起這個往日任由她們搓圓捏扁的人。
葉青梧說完，看向一臉晦暗不明的嚴景知：“還有你，嚴景知。”
“昨日，即便我想和離，只要你這個知府大人不答應，那麽我便難以如願，你是這麽想的，可對？”
“但今日，你知道我妹妹帶著宸王來了，你再強留不住我，這才想起來讓你母親妹妹和你的寵妾到我面前來抱歉。”
“嚴景知，我信你今日的誠意，也信你這回是真心想為我主持公道。”
“可是嚴景知，你早幹什麽去了呢。”
葉青梧每說一句，嚴景知的心就如被重錘敲上一擊，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癡癡地望著端正坐著，不慍不怒說著話的女子，腦中閃過的是那年城外，她那灑脫開朗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是他最愛看的，可他多久沒見了。
他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麽去回應，因為她說的都對。
她是那樣聰慧一個人，有什麽是她看不透的呢，原先不過是為了家庭和睦，願意糊塗罷了。
他們成婚，不是一月兩月，也不是一年半載，而是足足五年。
足足五年之久，他早幹什麽去了。
葉青梧看著啞然無聲的嚴家眾人，覺得沒意思透了，看向嚴景知問：“想必你還沒寫和離書吧。”
嚴景知一雙眼睛暗沈如水，沒有作答。
葉青梧看了一眼春梔：“去把我備的和離書拿來。”
“是，奴婢這就去找出來。”春梔脆生生應了，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姑娘您這和離書寫了兩年多了，終於派上用場了。”
兩年前，青兒就寫好了和離書？嚴景知內心震撼，備受打擊。
見葉青梧當真是鐵了心要和離，嚴老夫人震驚之餘，這回徹底慌了神，她走到嚴景知身邊，扯了扯他胳膊，低聲問：“兒啊，這可如何是好？”
嚴景知魂不守舍，也不知在想什麽，只望著葉青梧發呆，並不理會她分毫。
嚴老夫人陰沈著臉走到葉青梧面前，“青梧，老身年老昏聵，以前苛待了你，是老身不對。但景知待你是好的，你能不能再給景知一次機會。”
她試圖用和善的語氣說話，可內心別扭，聽起來字字僵硬，毫無誠意。
葉青梧壓根不在意，只搖頭：“我意已決，嚴老夫人回去吧。”
嚴老夫人回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兒子，再想想即將到來的宸王，她一咬牙，拐杖一扔，雙膝一彎，當即就要跪下：“老身給你跪下了。”
自從幾人進門，葉青梧便一直雲淡風輕應對，可見此情形，她嚇得當即從椅子上跳起來，三兩步躲到一旁，拍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嚴景知眼疾手快，在嚴老夫人膝蓋挨地之前將她扶住，語氣責備：“母親，您這是做什麽？”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感激地看向葉青梧。
心道，若是青兒受了他母親這一跪，他們當真再無挽回餘地。可青兒第一反應是躲開，可見，她心中多多少少還是顧念他的。
可還不待嚴景知和葉青梧說什麽，就見葉青梧不滿蹙眉：“嚴老夫人，婚姻一事講究你情我願，如今我和你兒子好聚好散，您為何要折我的壽。”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將嚴景知心中剛剛覆燃的小火苗瞬間潑滅。
葉青梧看著這一家子人，心中厭煩，看向嚴景知：“嚴景知，若你對我還有一絲愧疚，待會兒便簽了和離書吧。”
望著那冷漠決絕的女子，嚴景知喉嚨滑動幾下，許久，才找到聲音：“好，我簽。”
一錘定音，兩人和離的事就算是說定了。
想到今日就可以搬出去，回頭一身輕松迎接茉兒，葉青梧心情不錯，看嚴景知也順眼了，嘴角不自知地彎了上去。
看著那久違的笑容，嚴景知只覺心中猛地被一只手攥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再看她，猛地背過身去，匆匆走到門外，望著天上的雲，暗自平覆著心緒。
看著自家兒子這樣，想著宸王在聖上面前的盛寵，再想想葉家二丫頭對她姐姐的維護，嚴老夫人猛地意識到，嚴景知未來的仕途，怕是要艱難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們的錯。
她面色難看，腳步虛浮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馮清琬扶住嚴老夫人，隨後小聲對身旁六神無主的嚴淑婷說：“婷兒，表哥真的要和離了。”
她與嚴景知是表兄妹，又懷了孩子，那這知府夫人的身份，往後必定是她的。
馮清琬的聲音裏，藏著壓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可聽在嚴淑婷耳中，卻仿佛催命刀。她此刻滿腦子都回蕩著嚴景知那句冰冷無情的“若是青兒與我和離，我便將你嫁去邊關，一輩子別想回來”。
她知道，她那個哥哥最是狠心，他既然說了，他便一定會做到。
想到邊關的苦寒，漫天的黃沙，還有那些五大三粗的軍漢，嚴淑婷雙肩微微發抖。
她目光怨毒地看向葉青梧，就見葉青梧這個罪魁禍首還在笑著，她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堅決不能讓她離開哥哥。只要葉青梧留在哥哥身邊，那哥哥就不會送她去邊關。
這樣想著，她突然上前兩步，猛地伸手，使盡全力推了一把葉青梧。
兩人本就離得不遠，葉青梧方才為了躲避嚴老夫人，起身之後一直側身對著嚴淑婷站著，更是不曾防備嚴淑婷膽敢突然對她發難，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憑著本能往旁邊一躲，可還是被嚴淑婷推到，腳下不穩，踉蹌幾步，整個人往後倒去，腦袋重重磕在地上胡亂丟棄的箱籠上，發出咚的一聲，隨即又磕在地上，當即昏迷過去。
春梔從箱子最底下將兩年前藏起來的和離書找出來，拿在手裏興沖沖跑出來。
怎知，一出裏間的門，就瞧見這驚險的一幕，嚇得她臉色一變，將手裏的和離書一扔，飛撲過來：“姑娘！”
嚴景知聽到動靜，立馬轉身回來，瞧見倒地不起的葉青梧，他眸光震動，對著門外高喊一聲：“快去喊大夫。”
隨即飛奔過去，跪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扶：“青兒，青兒，你怎麽樣。”
春梔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全都看在眼裏，伸手猛地推開嚴景知，哭著痛斥道：“是你那好妹妹推的，你別碰我家姑娘。”
嚴景知猛地看向嚴淑婷，就見她靠在嚴老夫人懷裏正瑟瑟發抖，嘴裏還念著：“我只是不想讓她走。”
嚴景知見春梔緊緊將葉青梧護著，不讓他靠近，他陰沈著臉起身，走到嚴老夫人面前，伸手拽住嚴淑婷胳膊，不顧嚴老夫人的訓斥和阻止，一把將嚴淑婷從嚴老夫人懷裏扯出來，擡手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早上那一巴掌，只是警告，嚴淑婷的臉只紅了一會兒，便消了。
可這一把掌，卻裹足了怒氣，直接將嚴淑婷打倒在地，嘴角出血，臉頰高高腫起。
嚴老夫人怒斥著沖上去，將嚴淑婷護住，馮清琬被這變故嚇到，護著肚子遠遠躲開。
葉青梧安安靜靜躺著，腦後的頭發滲出一絲絲血跡，春梔跪坐在她身邊，也不敢動她，一直哭著喚她：“姑娘，您醒醒，姑娘。”
看著這一幕，嚴景知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陡然疼了起來，他語氣暴躁，對門外高聲喊：“來人，大夫呢？”
墨文方才翻墻越瓦趕到大夫所住院落，此刻架著那位年長的大夫一路狂奔而來，剛剛走到院門口，聞聲忙應：“來了。”
轉瞬間，他拖著已經岔氣的大夫進了門。
嚴景知一手按頭，一手指著葉青梧：“人在那，快去看看。”
“是。”墨文應道，直接將大夫提到葉青梧身邊，這才將人放下。
大夫癱坐在地上，捂著肋骨，慢慢呼吸。
春梔雙手合十，對著大夫不停作揖，哭著求道：“我加姑娘磕到了頭，求您快給我家姑娘看看。”
大夫稍微緩過氣來，便蹲到葉青梧身邊，給她診脈，診出結果，葉不敢耽擱，看向嚴景知稟報：“人活著，無性命之憂，只是這傷口得仔細看過才知如何。”
嚴景知如同劫後餘生，腿一軟，往後退了兩步，靠在一旁的櫃子上才站穩。
春梔得知葉青梧無大事，痛哭出聲，哭了兩聲，又立馬忍了回去，看向大夫：“那可要將人挪去榻上？”
大夫點點頭，“挪去榻上趴著。”
隨即提著藥箱，起身讓開，一邊擡袖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暗自盤算，得早日辭去這知府府的差事才好。
春梔打算去抱葉青梧，可伸了兩次手，都不知該怎樣抱才不會傷到她，急得快哭了。
“我來。”嚴景知俯身，小心翼翼將人打橫抱起，抱到羅漢榻邊，將人輕輕放上去趴著。
大夫上前，給葉青梧檢查，發現她後腦磕出一個不大的口子，有血緩緩流出。
大夫打開藥箱，翻出藥粉和棉布，給她處理傷口。
春梔在一旁看著，幫忙撩著頭發。
嚴景知嗓子沙啞：“怎樣？可嚴重？”
大夫先處理完傷口，這才謹慎開口：“若是這傷口在別處，自是無甚要緊，可這是在頭上，老夫不敢妄下結論。先敷藥，再服幾副藥，等夫人何時醒來，老夫再來診脈才知。”
這位大夫是徽州醫術上乘的大夫，這才被嚴老夫人特意請來府上，為嚴家第一胎子嗣保駕護航。
嚴景知相信他的醫術，吩咐他趕緊去抓藥熬藥，大夫應是匆匆離開。
嚴景知轉身，冷冷看向一旁哭哭啼啼，被嚴老夫人抱在懷裏安慰的嚴淑婷，吩咐墨文：“將二姑娘帶回院子，鎖死門窗，夫人一日未醒，她便一日不得出來。”
墨文應是，出門喊了兩個家丁進來，不顧嚴老夫人的斥責和阻擋，直接將尖叫不停地嚴淑婷架走了。
嚴景知又冷冷看向嚴老夫人：“母親也回吧。”
嚴老夫人看了一眼榻上靜靜躺著的葉青梧，也知今日之事鬧得有些大，怕是難以收場。
她疲態盡顯，仿佛一瞬間老了許多歲，長長嘆了口氣，道了句造孽，拄著拐杖，帶著低眉順眼的馮清琬走了。
嚴景知又看向春梔，就見她蹲在床邊，攥著葉青梧的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不住輕聲喚著：“姑娘，您醒醒，姑娘……”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吩咐：“帶她下去歇息。”
墨文應是，上前抓住春梔兩條胳膊將她提起來：“春梔姑娘，大人讓你下去歇息。”
“你放開我，我要守著我家姑娘。”春梔自然不肯，擡腳就去踹墨文，劇烈掙紮著想掙脫，可下一瞬，脖子一痛，被敲暈了。
墨文打暈春梔，架著她出了正房，將她送回廂房住處，喊來一個小丫鬟照看著，便回去覆命。
回到正屋，嚴景知挨著葉青梧，躺在不甚寬敞的羅漢榻上，他一手搭在她身上，一手攥著葉青梧的手，靜靜看著她，眼中情緒翻滾。
墨文一楞，忙背過身去往外走：“大人，小的就守在外面。”
嚴景知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喃喃：“青兒，若是你一直這般乖巧，那該多好。”
墨文沒聽清，轉身問：“大人說什麽？”
嚴景知沒回他，只盯著葉青梧。
墨文沒多想，擡腳出門。
---
同一時刻，徽州城外往北一百裏的官道上，一行人騎著馬，朝著徽州方向狂奔而來。
打頭之人正是郁乘淵，他陰沈著一張臉，將懷裏東倒西歪的小姑娘再一次扶正。
葉茉初風寒未好，這一顛，腹中翻湧，幾番想嘔，可她一直努力忍著。
可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幹嘔了兩聲之後，擡起手拍著郁乘淵胸口，示意他停下。
郁乘淵扯著韁繩，將馬勒停，隨即抱著人直接翻身下馬。
腳一落地，葉茉初就一把推開郁乘淵，搖搖晃晃跑到路邊，雙手扶膝，吐了出來。
郁乘淵拿了巾帕和水囊過來，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吐完，扶著她站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拿帕子給她擦嘴，隨後將水囊餵到她嘴邊。
葉茉初只覺渾身無力，軟綿綿靠在郁乘淵懷裏，喝了口水，漱口之後吐掉，隨後擡頭看向那臉色黑如鍋底的男人，討好地嘿嘿一笑：“承淵哥哥，我好了，咱們走吧。”
郁乘淵依舊冷著臉：“少跟我嬉皮笑臉。”
坐馬車明晚便能到，可這小姑娘今兒一早醒來，非要鬧著改騎馬，說多一天都等不得了，今日一定要見到她阿姐。
他自是不允，可小姑娘就坐在那裏啪嗒啪嗒掉眼淚，哄了也哄不好，他這才松口。
如今倒好，才跑上一個時辰，就停下來吐了兩回，再這麽跑下去，人都吐傻了。
葉茉初見他不說話，拽著他袖子搖晃：“承淵哥哥，走吧，我沒事了。”
郁乘淵看著那張慘白的小臉，也懶得再試圖說服她，只一指侍衛和馬：“你沒事，他們有事，馬也要喘口氣。”
說罷，朝著常臨吩咐：“原地休整一刻鐘。”
葉茉初昨晚又夢到阿姐倒地不起的那個夢，今日便軟磨硬泡，逼得郁乘淵改騎馬，可即便再急，她也不能讓大家都累著，便點點頭，“那好，那咱們歇歇。”
郁乘淵臉色稍微緩和，帶著葉茉初到閑雲鋪好的墊子那坐了，又餵了葉茉初喝了兩口水，便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歇息。
葉茉初閉眼緩了會兒，覺得好多了，便問：“承淵哥哥，要是我們照這個速度，什麽時候能到徽州？”
郁乘淵看著小姑娘有氣無力的模樣，按尋常速度慢上三成估算一下，說：“天黑之前，應該能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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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梔扭頭朝門外看, 就見一行四人朝裏走來，春梔如臨大敵，冷臉退到葉青梧身旁守著。
瞧著越來越近的幾人, 葉青梧端著茶杯，慢慢喝茶。
幾人走進門來，嚴景知溫和開口：“青兒。”
“來了。”葉青梧點了點頭, 卻沒有像往常那般起身給他還禮，也沒有給嚴老夫人行禮請安。
嚴老夫人還是頭一回被葉青梧如此冷待，當即拉長了臉, 手中拐杖重重往地上頓了一下, 習慣性開口就要訓斥。
嚴景知察覺, 扶著她手臂的手微微用力, 嚴老太太想起此行目的，及時把話咽了回去，心中有氣，臉色鐵青。
葉青梧打定主意和離，面對即將成為陌生人的一家人，連面子功夫都不再做, 更不想與之虛偽客套，她放下茶杯，直接問：“不知幾位為何而來？”
嚴景知看了一眼嚴老夫人三人，說：“青兒, 母親，她們有話和你說。”
葉青梧毫不意外：“洗耳恭聽。”
嚴老太太上前一步, 開口之前, 看向春梔，語氣不耐：“你先出去。”
知道自家姑娘已經對嚴府徹底死心, 春梔也懶得像平日那般虛與委蛇，見嚴老太太竟然越過葉青梧來命令她，她翻了個白眼，全當沒聽見，理都沒理。
嚴老夫人更氣，看向葉青梧，語氣仍舊和以往一樣，帶著些命令：“讓你這丫鬟先下去。”
葉青梧沒有順她的意，八風不動坐著：“春梔從小在我身邊，我這裏沒有什麽話是她不能聽的。”
嚴老夫人當面被駁，心中怒氣攀升，拐杖往地上一杵，張嘴就要訓斥。
嚴景知指了指地上亂糟糟的一團，低聲提醒：“母親，這是昨日淑婷帶人來鬧的，青梧心中有氣也正常。”
嚴老夫人進門時便瞧見了，此刻再瞧，只覺糟心。
沈默片刻，緩和了些語氣：“青梧啊，你讓丫鬟下去，母親有些體己話和你說，不好叫外人聽了去。”
葉青梧神色淡淡：“我說了，在我這裏，春梔不是外人，嚴老夫人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一聽葉青梧連母親都不喊了，嚴老夫人和嚴淑婷母女當即對視一眼，心中都氣得不輕。
二人心中暗自腹誹，這葉青梧仗著自己妹妹攀上皇家，和她們擺起譜來了。
雖說她妹妹和宸王訂了婚，可成安侯還是那個成安侯，有個那樣的爹，以前她是個姑娘婚事都艱難，如今若是真的和離，往後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嚴家這樣的親事。
此刻裝腔作勢，以和離為要挾，逼得她們來她面前低頭，又哪裏是真的想和離，無非是想把她們拿捏住。
往後她在嚴家的日子還長著，且看著吧。
馮清琬站在嚴老夫人身後，偷偷擡眼打量一下葉青梧，心中暗喜。
這葉青梧往日在老夫人面前那般恭順，如今卻作勢拿喬，在老夫人面前猖狂起來。如此不知見好就收，當眾將老夫人的臉面踩在腳下，徹底將婆媳關系鬧僵。
誰人不知，嚴景知最是孝順母親，如此一來，這葉青梧怕是要徹底失了嚴景知的心。她又一直沒有為嚴家生育子女，這女人怕不是在作死。
三個女人各懷鬼胎。
唯獨嚴景知，看到葉青梧那對一切都不在意的模樣，心中涼了半截。
他意識到，青兒是真的要同他和離。
見嚴老夫人為了個丫鬟在這兜圈子，嚴景知道，以嚴老夫人的性子，又是婆母身份，讓她在兒媳面前低頭，怕是沒那麽容易。
他思忖片刻，決定自己先開這個口。
他松開扶著嚴老夫人手臂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到了葉青梧面前，拱手一揖：“青兒，今日我陪母親前來，是來和你賠不是的，嚴家以前虧待了你，還望青兒原諒則個。”
說罷目光淩厲看向嚴淑婷和馮清琬，示意她們在嚴老夫人前面開口。
兩人收到眼神警告，雖心中不情不願，可形勢比人強，二人也不得不上前兩步，朝著葉青梧屈膝施禮。
“淑婷錯了，還請嫂嫂念在我年幼無知，原諒我以前的無禮。”
“夫人，清琬往日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夫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計較。”
葉青梧當然知道這些人興師動眾來做什麽，無非是得知茉兒與宸王的婚事，來向她低頭來了。
可惜，她不稀罕。
她沒有搭理兩個假惺惺的人，擡頭看著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語氣疏離：“嚴景知，我只問一句，為何是今日來同我說這樣的話，而不是昨日？”
嚴景知語塞，久久答不上話來。
葉青梧視線挪動，看向嚴老夫人三人：“你們呢？若不是今日，而是昨日，嚴景知讓你們來給我賠禮道歉，你們可會來？”
三人心虛，不敢和她對視。
葉青梧輕輕笑了下：“好，既然你們不肯說，那我來說給你們聽。”
“昨日，在你們眼中，我葉青梧還是那個妹妹被退婚，父親不頂用，無依無靠的落魄世家女，不管你們怎麽欺辱我，我都不能將你們怎樣。”
“而今日，我葉青梧背後有未來宸王妃這個妹妹做靠山，所以你們怕了，怕我向我妹妹告狀，我妹妹會帶著宸王來替我討公道，所以才屈尊降貴，向我這個你們壓根就瞧不上的人來低頭認錯。”
“可你們捫心自問，你們當真認為自己錯了嗎？”葉青梧的目光從地上三個女人的臉上掃過，她們無人和她對視。
她便接著說：“你們在心裏，指不定在怎麽罵我，盤算著日後怎麽將今日丟的臉找回去。期盼著日後哪天我再次落魄，你們好新仇舊恨一起算了。”
“自從我嫁入嚴家起，你們從來沒有拿我當葉青梧這個人來對待，只是看著我背後的權勢，若我失勢，你們就將我踩在腳下，若我得勢，你們就如今日這般惺惺作態。”
“如果你們是我，你們可會接受你們自己這樣虛偽的道歉？”
心中所想被毫不留情戳穿，三人皆是大驚失色，下意識往後退了退，重新打量起這個往日任由她們搓圓捏扁的人。
葉青梧說完，看向一臉晦暗不明的嚴景知：“還有你，嚴景知。”
“昨日，即便我想和離，只要你這個知府大人不答應，那麽我便難以如願，你是這麽想的，可對？”
“但今日，你知道我妹妹帶著宸王來了，你再強留不住我，這才想起來讓你母親妹妹和你的寵妾到我面前來抱歉。”
“嚴景知，我信你今日的誠意，也信你這回是真心想為我主持公道。”
“可是嚴景知，你早幹什麽去了呢。”
葉青梧每說一句，嚴景知的心就如被重錘敲上一擊，痛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癡癡地望著端正坐著，不慍不怒說著話的女子，腦中閃過的是那年城外，她那灑脫開朗的笑容。
那樣的笑容，是他最愛看的，可他多久沒見了。
他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麽去回應，因為她說的都對。
她是那樣聰慧一個人，有什麽是她看不透的呢，原先不過是為了家庭和睦，願意糊塗罷了。
他們成婚，不是一月兩月，也不是一年半載，而是足足五年。
足足五年之久，他早幹什麽去了。
葉青梧看著啞然無聲的嚴家眾人，覺得沒意思透了，看向嚴景知問：“想必你還沒寫和離書吧。”
嚴景知一雙眼睛暗沈如水，沒有作答。
葉青梧看了一眼春梔：“去把我備的和離書拿來。”
“是，奴婢這就去找出來。”春梔脆生生應了，故意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姑娘您這和離書寫了兩年多了，終於派上用場了。”
兩年前，青兒就寫好了和離書？嚴景知內心震撼，備受打擊。
見葉青梧當真是鐵了心要和離，嚴老夫人震驚之餘，這回徹底慌了神，她走到嚴景知身邊，扯了扯他胳膊，低聲問：“兒啊，這可如何是好？”
嚴景知魂不守舍，也不知在想什麽，只望著葉青梧發呆，並不理會她分毫。
嚴老夫人陰沈著臉走到葉青梧面前，“青梧，老身年老昏聵，以前苛待了你，是老身不對。但景知待你是好的，你能不能再給景知一次機會。”
她試圖用和善的語氣說話，可內心別扭，聽起來字字僵硬，毫無誠意。
葉青梧壓根不在意，只搖頭：“我意已決，嚴老夫人回去吧。”
嚴老夫人回頭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兒子，再想想即將到來的宸王，她一咬牙，拐杖一扔，雙膝一彎，當即就要跪下：“老身給你跪下了。”
自從幾人進門，葉青梧便一直雲淡風輕應對，可見此情形，她嚇得當即從椅子上跳起來，三兩步躲到一旁，拍著胸口，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嚴景知眼疾手快，在嚴老夫人膝蓋挨地之前將她扶住，語氣責備：“母親，您這是做什麽？”
說罷，也不等她回答，感激地看向葉青梧。
心道，若是青兒受了他母親這一跪，他們當真再無挽回餘地。可青兒第一反應是躲開，可見，她心中多多少少還是顧念他的。
可還不待嚴景知和葉青梧說什麽，就見葉青梧不滿蹙眉：“嚴老夫人，婚姻一事講究你情我願，如今我和你兒子好聚好散，您為何要折我的壽。”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將嚴景知心中剛剛覆燃的小火苗瞬間潑滅。
葉青梧看著這一家子人，心中厭煩，看向嚴景知：“嚴景知，若你對我還有一絲愧疚，待會兒便簽了和離書吧。”
望著那冷漠決絕的女子，嚴景知喉嚨滑動幾下，許久，才找到聲音：“好，我簽。”
一錘定音，兩人和離的事就算是說定了。
想到今日就可以搬出去，回頭一身輕松迎接茉兒，葉青梧心情不錯，看嚴景知也順眼了，嘴角不自知地彎了上去。
看著那久違的笑容，嚴景知只覺心中猛地被一只手攥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再看她，猛地背過身去，匆匆走到門外，望著天上的雲，暗自平覆著心緒。
看著自家兒子這樣，想著宸王在聖上面前的盛寵，再想想葉家二丫頭對她姐姐的維護，嚴老夫人猛地意識到，嚴景知未來的仕途，怕是要艱難了。
而這一切，都是她們的錯。
她面色難看，腳步虛浮晃了晃，幾乎站不穩。
馮清琬扶住嚴老夫人，隨後小聲對身旁六神無主的嚴淑婷說：“婷兒，表哥真的要和離了。”
她與嚴景知是表兄妹，又懷了孩子，那這知府夫人的身份，往後必定是她的。
馮清琬的聲音裏，藏著壓不住的激動和興奮。
可聽在嚴淑婷耳中，卻仿佛催命刀。她此刻滿腦子都回蕩著嚴景知那句冰冷無情的“若是青兒與我和離，我便將你嫁去邊關，一輩子別想回來”。
她知道，她那個哥哥最是狠心，他既然說了，他便一定會做到。
想到邊關的苦寒，漫天的黃沙，還有那些五大三粗的軍漢，嚴淑婷雙肩微微發抖。
她目光怨毒地看向葉青梧，就見葉青梧這個罪魁禍首還在笑著，她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念頭，堅決不能讓她離開哥哥。只要葉青梧留在哥哥身邊，那哥哥就不會送她去邊關。
這樣想著，她突然上前兩步，猛地伸手，使盡全力推了一把葉青梧。
兩人本就離得不遠，葉青梧方才為了躲避嚴老夫人，起身之後一直側身對著嚴淑婷站著，更是不曾防備嚴淑婷膽敢突然對她發難，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憑著本能往旁邊一躲，可還是被嚴淑婷推到，腳下不穩，踉蹌幾步，整個人往後倒去，腦袋重重磕在地上胡亂丟棄的箱籠上，發出咚的一聲，隨即又磕在地上，當即昏迷過去。
春梔從箱子最底下將兩年前藏起來的和離書找出來，拿在手裏興沖沖跑出來。
怎知，一出裏間的門，就瞧見這驚險的一幕，嚇得她臉色一變，將手裏的和離書一扔，飛撲過來：“姑娘！”
嚴景知聽到動靜，立馬轉身回來，瞧見倒地不起的葉青梧，他眸光震動，對著門外高喊一聲：“快去喊大夫。”
隨即飛奔過去，跪在地上，伸手就要去扶：“青兒，青兒，你怎麽樣。”
春梔把方才發生的事情全都看在眼裏，伸手猛地推開嚴景知，哭著痛斥道：“是你那好妹妹推的，你別碰我家姑娘。”
嚴景知猛地看向嚴淑婷，就見她靠在嚴老夫人懷裏正瑟瑟發抖，嘴裏還念著：“我只是不想讓她走。”
嚴景知見春梔緊緊將葉青梧護著，不讓他靠近，他陰沈著臉起身，走到嚴老夫人面前，伸手拽住嚴淑婷胳膊，不顧嚴老夫人的訓斥和阻止，一把將嚴淑婷從嚴老夫人懷裏扯出來，擡手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早上那一巴掌，只是警告，嚴淑婷的臉只紅了一會兒，便消了。
可這一把掌，卻裹足了怒氣，直接將嚴淑婷打倒在地，嘴角出血，臉頰高高腫起。
嚴老夫人怒斥著沖上去，將嚴淑婷護住，馮清琬被這變故嚇到，護著肚子遠遠躲開。
葉青梧安安靜靜躺著，腦後的頭發滲出一絲絲血跡，春梔跪坐在她身邊，也不敢動她，一直哭著喚她：“姑娘，您醒醒，姑娘。”
看著這一幕，嚴景知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陡然疼了起來，他語氣暴躁，對門外高聲喊：“來人，大夫呢？”
墨文方才翻墻越瓦趕到大夫所住院落，此刻架著那位年長的大夫一路狂奔而來，剛剛走到院門口，聞聲忙應：“來了。”
轉瞬間，他拖著已經岔氣的大夫進了門。
嚴景知一手按頭，一手指著葉青梧：“人在那，快去看看。”
“是。”墨文應道，直接將大夫提到葉青梧身邊，這才將人放下。
大夫癱坐在地上，捂著肋骨，慢慢呼吸。
春梔雙手合十，對著大夫不停作揖，哭著求道：“我加姑娘磕到了頭，求您快給我家姑娘看看。”
大夫稍微緩過氣來，便蹲到葉青梧身邊，給她診脈，診出結果，葉不敢耽擱，看向嚴景知稟報：“人活著，無性命之憂，只是這傷口得仔細看過才知如何。”
嚴景知如同劫後餘生，腿一軟，往後退了兩步，靠在一旁的櫃子上才站穩。
春梔得知葉青梧無大事，痛哭出聲，哭了兩聲，又立馬忍了回去，看向大夫：“那可要將人挪去榻上？”
大夫點點頭，“挪去榻上趴著。”
隨即提著藥箱，起身讓開，一邊擡袖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暗自盤算，得早日辭去這知府府的差事才好。
春梔打算去抱葉青梧，可伸了兩次手，都不知該怎樣抱才不會傷到她，急得快哭了。
“我來。”嚴景知俯身，小心翼翼將人打橫抱起，抱到羅漢榻邊，將人輕輕放上去趴著。
大夫上前，給葉青梧檢查，發現她後腦磕出一個不大的口子，有血緩緩流出。
大夫打開藥箱，翻出藥粉和棉布，給她處理傷口。
春梔在一旁看著，幫忙撩著頭發。
嚴景知嗓子沙啞：“怎樣？可嚴重？”
大夫先處理完傷口，這才謹慎開口：“若是這傷口在別處，自是無甚要緊，可這是在頭上，老夫不敢妄下結論。先敷藥，再服幾副藥，等夫人何時醒來，老夫再來診脈才知。”
這位大夫是徽州醫術上乘的大夫，這才被嚴老夫人特意請來府上，為嚴家第一胎子嗣保駕護航。
嚴景知相信他的醫術，吩咐他趕緊去抓藥熬藥，大夫應是匆匆離開。
嚴景知轉身，冷冷看向一旁哭哭啼啼，被嚴老夫人抱在懷裏安慰的嚴淑婷，吩咐墨文：“將二姑娘帶回院子，鎖死門窗，夫人一日未醒，她便一日不得出來。”
墨文應是，出門喊了兩個家丁進來，不顧嚴老夫人的斥責和阻擋，直接將尖叫不停地嚴淑婷架走了。
嚴景知又冷冷看向嚴老夫人：“母親也回吧。”
嚴老夫人看了一眼榻上靜靜躺著的葉青梧，也知今日之事鬧得有些大，怕是難以收場。
她疲態盡顯，仿佛一瞬間老了許多歲，長長嘆了口氣，道了句造孽，拄著拐杖，帶著低眉順眼的馮清琬走了。
嚴景知又看向春梔，就見她蹲在床邊，攥著葉青梧的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不住輕聲喚著：“姑娘，您醒醒，姑娘……”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吩咐：“帶她下去歇息。”
墨文應是，上前抓住春梔兩條胳膊將她提起來：“春梔姑娘，大人讓你下去歇息。”
“你放開我，我要守著我家姑娘。”春梔自然不肯，擡腳就去踹墨文，劇烈掙紮著想掙脫，可下一瞬，脖子一痛，被敲暈了。
墨文打暈春梔，架著她出了正房，將她送回廂房住處，喊來一個小丫鬟照看著，便回去覆命。
回到正屋，嚴景知挨著葉青梧，躺在不甚寬敞的羅漢榻上，他一手搭在她身上，一手攥著葉青梧的手，靜靜看著她，眼中情緒翻滾。
墨文一楞，忙背過身去往外走：“大人，小的就守在外面。”
嚴景知自言自語一般低聲喃喃：“青兒，若是你一直這般乖巧，那該多好。”
墨文沒聽清，轉身問：“大人說什麽？”
嚴景知沒回他，只盯著葉青梧。
墨文沒多想，擡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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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徽州城外往北一百裏的官道上，一行人騎著馬，朝著徽州方向狂奔而來。
打頭之人正是郁乘淵，他陰沈著一張臉，將懷裏東倒西歪的小姑娘再一次扶正。
葉茉初風寒未好，這一顛，腹中翻湧，幾番想嘔，可她一直努力忍著。
可這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幹嘔了兩聲之後，擡起手拍著郁乘淵胸口，示意他停下。
郁乘淵扯著韁繩，將馬勒停，隨即抱著人直接翻身下馬。
腳一落地，葉茉初就一把推開郁乘淵，搖搖晃晃跑到路邊，雙手扶膝，吐了出來。
郁乘淵拿了巾帕和水囊過來，伸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等她吐完，扶著她站起，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拿帕子給她擦嘴，隨後將水囊餵到她嘴邊。
葉茉初只覺渾身無力，軟綿綿靠在郁乘淵懷裏，喝了口水，漱口之後吐掉，隨後擡頭看向那臉色黑如鍋底的男人，討好地嘿嘿一笑：“承淵哥哥，我好了，咱們走吧。”
郁乘淵依舊冷著臉：“少跟我嬉皮笑臉。”
坐馬車明晚便能到，可這小姑娘今兒一早醒來，非要鬧著改騎馬，說多一天都等不得了，今日一定要見到她阿姐。
他自是不允，可小姑娘就坐在那裏啪嗒啪嗒掉眼淚，哄了也哄不好，他這才松口。
如今倒好，才跑上一個時辰，就停下來吐了兩回，再這麽跑下去，人都吐傻了。
葉茉初見他不說話，拽著他袖子搖晃：“承淵哥哥，走吧，我沒事了。”
郁乘淵看著那張慘白的小臉，也懶得再試圖說服她，只一指侍衛和馬：“你沒事，他們有事，馬也要喘口氣。”
說罷，朝著常臨吩咐：“原地休整一刻鐘。”
葉茉初昨晚又夢到阿姐倒地不起的那個夢，今日便軟磨硬泡，逼得郁乘淵改騎馬，可即便再急，她也不能讓大家都累著，便點點頭，“那好，那咱們歇歇。”
郁乘淵臉色稍微緩和，帶著葉茉初到閑雲鋪好的墊子那坐了，又餵了葉茉初喝了兩口水，便讓她靠在自己懷裏歇息。
葉茉初閉眼緩了會兒，覺得好多了，便問：“承淵哥哥，要是我們照這個速度，什麽時候能到徽州？”
郁乘淵看著小姑娘有氣無力的模樣，按尋常速度慢上三成估算一下，說：“天黑之前，應該能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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